呼吸困难(下)
这几天,因为撕逼某卫视节目《演员的诞生》,演员袁立大火,引发广泛 由于常年大量吸入灰尘,他们的肺,会变得像石块一样坚硬,成为黑色的纤维状,他们无法劳动、艰难呼吸,然后跪着等待死亡。之所以说“跪着”,是因为得了这个病的人,呼吸十分困难,一口气喘不上来,就可能会活活憋死,而跪着,是他们所能找到的最舒服的方式。而之所以说“等待死亡”,是因为这个病,根本没有治愈的办法,有钱的可以换个肺,没钱的就只能活活等死。
在这个世界上,也许还有很多尚未攻克的绝症,但却没有任何一种,像尘肺病这样令人绝望——它被称为“穷人病”。因为几乎只有穷人,才会去从事尘肺病的高危职业,而当他们得病后,他们也几乎没有能力,去进行任何治疗……..
我曾经写过一篇反映矽肺患者悲惨命运的短篇小说,发表在年第6《福建文学》(原名《红白喜事》,现更名为《呼吸困难》)上,更早的时候,我在长篇小说《五朵厂花》里也写过矽肺患者。文字无力文学无用,之所以书写他们,一是因为作为一个作家,还有那么一点良知;二是在这个窒息的时代,我也时常“呼吸困难”,但我努力不下跪……
五
趁青青上厕所,拾宝问家富,她说的都是真话?家富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我相信她说的是真话。枝花问,你去过她家?家富说,我认识她才多久,没去过。她说死也不想回那个家,她不想回家,我还有必要去她家吗?拾宝说,要真是这样,倒也省事,不仅省事,还省钱。枝花说,我看你们父子是一对,脑子缺根筋,简单轻信。我看这女子,是个见钱眼开的主,一给红包,改口叫你伯父,再给一个红包,怕是要叫你爹了。家富说,你们不要怀疑青青,怀疑她就是怀疑我,她的嘴巴就是这么甜。
枝花说,你呀你,被她迷住了眼睛,看不清本质。家富说,什么本质,你看到了什么本质?妈,不是我说你,你一只眼睛能看清什么本质,难道我一双眼睛还看不过你一只眼睛?枝花被儿子噎住,面红耳赤,气得说不话来。
拾宝却难得大笑起来,空洞的笑声随即被剧烈的咳嗽打断,脸上露出异常痛苦的表情,胸脯犹如行驶在波涛上的小船,剧烈起伏着,两手扯鸡毛一样扯着胸口,似乎要扯开一个口子,灌些空气进去。
枝花见状,顾不上生气,抓住拾宝双手,冲家富喊道,你个傻货,还愣在那里干嘛,快过来给你爹揉揉胸口。家富这才反应过来,伸出肉嘟嘟的手掌,轻揉拾宝胸口。揉着揉着,拾宝嘴里喷出一口黑血来,豁口喷出的那股血柱,很像鲸鱼头上喷出的水柱。血喷了家富一脸,桂花身上也溅了不少。这一幕,被如厕回来的青青撞见。
吐完血的拾宝,身子一下萎缩了,眼球一下塌陷了。喝下一碗参汤的拾宝,总算缓过气来。拾宝的目光,犹如电量不足的手电,暗淡微弱。拾宝瞅一眼家富,又瞅一眼青青,瞅来瞅去,瞅得两人心里发毛。家富抓起一根烤地瓜,填空似地填进嘴里。枝花狠狠瞪了他一眼,轻声叱道,吃吃吃,就知道吃,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吃。
家富依然吃个不停,吃着吃着,吃出满脸泪水。
青青也哭了,伯父,您有什么话,直说吧。拾宝说,你刚才都看到了,我活不了多久,阎王爷派出的索命鬼,已经上路了。青青说,吉人自有天相,您不会有事的。拾宝说,你别哄我了,阎王要你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我问你,你是真心喜欢家富吗?青青说,我要怎么做,才能让您相信,我是真心喜欢家富?拾宝说,很简单,你们马上订婚。青青说,别说订婚,结婚都可以。
此言一出,别说拾宝和枝花,家富也吃惊。因为吃惊,地瓜堵在喉头,剧烈咳嗽起来,牛饮了几口开水,才恢复平静。枝花吃惊得瞎了的左眼,似乎要复明,怒放出喜悦的光芒,嘴巴蠕动着,激动或者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躺到床上的拾宝,吃惊得坐了起来,两眼犹如短路的钨丝,骤亮。拾宝吞吞吐吐道,你,你不是开玩笑吧?青青瞪大眼睛,婚姻是人生大事,怎么好开玩笑?拾宝伸出手,对枝花说,你扶我起来。枝花和家富一起,扶木偶一样,扶他下床。
枝花和家富,欲将拾宝扶到躺椅上,给他接上呼吸机。随着病情的加重,拾宝无法完全自主呼吸,每天要吸几次呼吸机,才能苟延残喘。为了省钱,拾宝托熟人,医院买了台国产二手呼吸机。呼吸机像使用久了的安卓系统智能手机,有点卡,但不影响使用。
不知是不小心,还是腿太软,拾宝一下跪在地上,正好跪在青青脚下。拾宝说,青青,有你这话,我就一百个放心了,死也放心了,多谢你。青青也跪了下来,吓的。青青说,伯父,不,爹,您尽管放心,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生是家富的人,死是家富的鬼。
家富把拾宝扶到躺椅上,枝花扶起青青,看你说的,就要大喜了,别说不吉利的话。青青叫了声“妈”,枝花没反应。家富不满道,妈,青青叫你“妈”呢。话音刚落,青青又叫了声“妈”。枝花这才反应过来,悠扬地“哎”了一声。
躺在躺椅上的拾宝,畅快吸着呼吸机。呼吸机里的水泡,剧烈翻滚着,犹如他此刻的心情。
天下掉下个好媳妇。事不迟疑,拾宝和枝花合计了半夜。两人越合计越兴奋,久未碰触的拾宝,伸出锈蚀斑斑的手,掀开枝花的衣裳,摸了摸她的乳房。拾宝只能摸摸乳房,其他什么也干不了。就像一个衰老的骑手,只能捋捋骏马的皮毛,纵马驰骋,那是不可能的。
乳房是枝花最骄傲的部件。有些人是六十岁的年龄三十岁的心脏,枝花是五十岁的年龄二十五岁的乳房。上帝给了她一只瞎眼,却给了她一对质量上乘的乳房,哺育出一个圆咕隆咚的儿子。
夫妻议定,家富和青青的大喜日子,放在五天之后。
六
五天之后,是个黄道吉日。
第二天,拾宝却咽气了,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张得老大。拾宝是在夜里死去的。枝花上床的时候,拾宝还跟她商议婚事操办细节。枝花操劳了一天,眼皮沉重得好像压了两个几十克的法码,没说几句,酣然入睡。待她一觉到天亮醒来,拾宝了无声息。呼吸不畅的拾宝,睡眠极浅,枝花放个分贝值不高的屁,绿头苍蝇撞到墙上,拾宝都会惊醒。
他俩睡的,是父辈遗传下来的老式雕花木床,少说半个世纪,榫头松动,稍一动作,便嘎吱扭起来,若是做爱,噪音强过老牛拉着的破车。枝花穿衣的时候,胳膊不小心碰了一下床杆,发出木裂的声音,拾宝一点反应没有。
枝花觉得不对劲,用脚碰了碰拾宝,没有反应,爬到那头一看,拾宝已然断气。枝花惊天动地哭嚎起来,拾宝喂,你咋就这样一声不吭,说走就走了呢,我的命好苦哟,你多都熬过来了,咋不能再熬两天,等家富结了婚再走呢,你不肯闭眼合嘴,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还有什么要交待的……
用滚烫的毛巾,无论怎么捂,捂多久,也捂不拢拾宝的眼睛和嘴巴。拾宝的眼睛,不是全睁,而是睁一只闭一只。总不能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入殓吧,无计可施之际,家富灵机一动,把自己的墨镜,戴到拾宝脸上。家富脸是圆的胖的,拾宝脸是长的瘦的,墨镜不合脸。那感觉,仿佛三四岁的孩子,戴着三四十岁父亲的墨镜,甚是滑稽。
更滑稽的是,拾宝的上唇,贴着一片一贴好。拾宝上唇漏气,说出的话,像年代久远的照片,有些模糊。说话尤其跟陌生人说话的时候,总要下意识问对方一句“听清楚没有”。没听清的话,则重复一遍。为了让青青听清自己的话,也为了给青青一个好印象或者好形象,拾宝想出这个妙着。出于同样的原因,家富没有揭去父亲唇上的一贴好。
眼睛问题解决了,嘴巴怎么办?家富又是灵机一动,要给拾宝戴上口罩,遭到枝花强烈反对。枝花说,你爹活着时候,最讨厌戴口罩,矿上那么大的灰,水泥厂那么大的灰,他能不戴口罩尽量不戴。世下本来就闷,你给他戴上口罩,还不难受死了。他在世上闷,到了世下,你还要让他闷啊,你这是什么馊主意。拾宝喂,你的命运好苦哟,到了世下,也不得安生……
家富抓耳挠腮,自言自语道,那可咋办呢。这时,青青走到枝花身边,耳语了几句。枝花惊讶地望着她,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连说不行。青青说,妈,你试试,说不定行的。枝花迟疑好久,终于下定决心,弯下身子,把唇贴到拾宝唇上,也许一支烟功夫,也许一生一世那么久,当她直起身子时,奇迹发生了,拾宝的嘴巴合上了。
家富心里一动,摘去墨镜,更大的奇迹发生了,拾宝的另一只眼,也闭上了。
三人抱成一团,哭着一团。
七
当晚,上床后,青青说,你今天忘了做一件事。家富说,什么事。青青说,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家富说,到底什么事。青青说,你猜。家富说,我脑子乱得跟电线一样,哪里猜得出。青青嘟起嘴,猜都没猜,怎么知道猜不出来。
家富连猜几下,都没猜中。家富说,我心里难受死了,你别让我猜了,直接告诉我吧。青青又嘟起嘴,比刚才嘟得更高,我都暗示你了,怎么还猜不出来?真笨!家富满脸痛苦状,你还是明示吧。
青青说,既然这样,我就不难为你了。青青说罢,再次嘟起嘴,嘟得猪八戒一样高,伸到家富嘴上,嗔道,这下你想起来了吧?拾宝恍然大悟,想起来,我想起来了。话虽这么说,脑袋却往后仰,青青,我爹刚死,今天我实在没有心情,过几天吧,等我爹入土了,我天天吻你,说话算话。
青青说,你爹死了,你就不吻我了?家富说,我爹死了,特殊情况,爹死了还接吻,不孝呢。青青说,你爹死了,你妈还吻他呢。家富说,情况不一样。青青说,你爹死了,难道我们不结婚了?家富说,当然要结,不结的话,我爹到了世下不安心。青青说,既然可以结婚,为什么不可以接吻。家富说,这是两码事,桥归桥路归路。青青说,你到底亲不亲?家富不吭声。青青提高嗓门,你到低亲不亲,不亲的话,我就不和你结婚!
家富怕枝花听见,连忙用嘴去堵青青的嘴,化悲痛为激情,狂吻起来,吻得桌上那束塑料花都谢了,吻得墙上的画美人都闭上了眼睛……
八
婚礼如期举行。
本来是要披麻戴孝的,但红白喜事交织在一起,红喜自然压倒白事,一切以红色为基调。拾宝遗像像框上,缠着红布条。拾宝棺材上,披着红布。甚至枝花苍白的脸,也努力洇出婴儿红。甚至万树岭的朝霞和晚霞,也红似少女初潮。
时间仓促,加上人少,婚礼一点不热闹。一些亲朋好友或来不及通知,或接到通知来不及赶到,或接到通知能赶到但不想来。拾宝患病后,来往的亲戚越来越少。村人大多在外打工,留在村里的,不是老弱病残就是妇女儿童,连个闹洞房的人都没有。
这是个百年乃至千年难遇的洞房花烛夜。屋外是躺在棺里的父亲,屋里是躺在床上的母亲。躺在棺里的父亲,像棺头上燃烧的蜡烛,无声无息。为增添喜庆气氛,白烛改成红烛。屋里一墙之隔的母亲,啮齿动物啃坚果一般,发出尖锐的低泣。
墙壁是木板,房子有年头了,木板之间的缝隙,细的可以插入钥匙和篾片,粗的可以插入筷子和指头。枝花时断时续的低泣,电钻般钻进新郎新娘耳里。两人缠在一起吻在一起,缠得那么紧吻得那么深,恨不能缠进肉里吻进脏腑。青青更是恨不得,像面包夹香肠、面皮包饺子那样,把家富夹进和包进身体。可是他们的身体太过悲伤,怎么也不能吻合。
九
天气不冷不热,这个温度,人体舒适,尸体易腐。棺材密闭如坛,空气却溢出淡淡浓臭。那不是尸臭,而是死亡气息。万树岭的空气,时常溢出死亡气息。万树岭经常死人,拾宝去世前一天,有个高烧不退的三岁男孩,医院的途中,死在母亲怀里。除了夭折的孩子,寿终的老人,万树岭死得最多的,是拾宝这样的矽肺患者。
万树岭沦为荒山秃岭以来,不少青壮男子,都去挖矿了。挖矿来钱快,死得也快。有些矽肺患者,刚才还躺在椅上吸呼吸机,水箱里水泡滚滚,不一会儿,水泡没了,患者已经停止呼吸。
万树岭风俗,未成年人死亡,务必当日下葬,而且要在零时下葬,以便他(她)重新投胎。孩子下葬的时候,奶奶唱着悲怆的丧歌:
孩子死了,妈妈怀里空荡荡,父母手中鸟儿飞上天,孩子是父母心肝。孩子死了父母断肠裂肝,不是鸡母先亡,而是鸡蛋先碎,不是老竹先枯,而是竹笋先烂……
奶奶的丧歌,唱灭了三个火把,唱得月亮躲进云层,唱得星星淌下了泪水,唱得树叶缤纷落地。青青一头扎进家富怀里,喃喃自语道,我们的孩子,千万别在这里生长。
十
埋葬拾宝,遇到天大难题:没人挖穴,也没人抬棺材。
挖穴,有体力就行。抬棺材,不仅是个体力活,还是个技术活。
抬棺材需要八个精壮劳力,前后各四人,组成两个方阵,那架势跟抬八抬大轿差不多。另外还要配备四个精壮劳力,一旦谁体力不支,立时换人。
从理论上讲,八条汉子抬七八百斤重的棺材,平摊到每人肩上,也就百八十斤,并不重。问题是,棺材一旦起肩,不允许歇肩,无论远近,必须一鼓作气抬至墓地,否则极不吉利,抬棺手只能通过不断换人歇气。
山路狭窄坎坷,抬棺手肩上承受的重量并不均衡,若平路宽敞,八人可平行,每人平均承受的重量是百八十斤;若平路狭窄,路面一边高一边低,八人无法平行,情况则不一样,棺材重心向低的那边偏移,无论第一还是第二方阵,处在低的那边的抬棺手,承受重量是高的那边的一倍甚至数倍。
上坡又不一样。上坡时,路面前高后低,棺材重心向尾部转移,第二方阵后面两人要承受两倍甚至数倍以上的重量,而第一方阵前面两人肩上的分量则锐减一半。与上坡相反,下坡时,路面前低后高,棺材重心向头部转移,第一方阵前面两人要承受两倍甚至数倍以上的重量,第二方阵后面两人肩上的分量则锐减一半。
无论上坡还是下坡,若路面一边高一边低,那么低的这边的抬棺手,承受的重量又大于高的那边的抬棺手;而上坡时第二方阵低的这边后面那位抬棺手,下坡时第一方阵低的这边前面那位抬棺手,承受的重量又最重。
重压之下,抬棺手轻则大小便失禁,重则被压趴下甚至被压折腰。抬棺不仅是重体力活,而且是有一定风险系数的重体力活。拾宝当年抬过棺材,挨过重压,棺材泰山般压向肩头的刹那,精液都蹿出来了。
留在村里的男子,要么未成年肩膀太嫩,要么年过六旬肩膀太老,皆承担不了棺材重量。万树岭有个不成文规定,未成年男子严禁抬棺。
家富和青青急坏了,老板只给他们十天假,超假一天扣双倍工资。弄不好家富好不容易当上的工段长,也没得当了,迟一天下葬,要多花一份钱。乡下办红白喜事,吃的是流水席,流水席花钱如流水,拾宝留下的那点钱,经不起这么汹涌地流。
实在没法子,家富借了邻居的摩托,去邻近几个村子,雇挖穴人和抬棺手。骑在车上的家富,裤管被发动机烫焦了,歇了好几歇,终于骑上岭头,尔后一路下坡滑行。
万树岭的机耕道,路况说复杂复杂,说简单简单。复杂无非弯多凹凸多,简单无非上坡上坡再上坡,上到高高坡顶,下坡下坡再下坡。
邻村情况和万树岭差不多,有能力有力气的,都打工去了,剩下的全是部队。家富踏破铁鞋,好不容易找到三个,价格开到二百,还是不愿来。他们从来没有抬过棺材,一怕出闪失,二怕不吉利。肯来也不顶事,这三个加上万树岭老当益壮的两个,才五个,还差三个,莫说差三个,差一个也抬不了。按照标准,至少要找十个,八个抬棺,两个换肩。
村村通道路硬化后,农村强制推行火葬,农民开始抵触情绪很大,还发生过暴力抗(火)葬事件,县里决心很大力度也很大,加上路况好了,火葬场服务还算到位,一个电话运尸车开到门口。火葬虽然强制,并不强制农民购买公墓和骨灰盒,火化后骨灰允许拿回家埋葬,只是不许留坟头,只能树个碑。如此一来,费用比土葬还便宜,农民很快接受了。
唯有万树岭这样交通不便的偏僻自然村,政府还默许土葬。那么,死在拾宝前面的那些成年人,是怎么下葬的呢?一是他们运气好,雇到了抬棺手;二是子女有出息,在县城安家落户,把父母接到城里居住。在城里,生如果不成问题,死肯定不成问题。
拾宝既没有好运气,也没有出息的子女。家富能在他断气之前,迅速找到老婆,已是最大出息,了却他的心愿,但是一想到家富灰暗的未来,又放心不下,故而死的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十一
就在家富急得小便几乎失禁之际,有人建议,坑口正在建水电站,工地上有大型挖掘机,挖掘机挖上四五斗,就能挖出个棺材大的坑来,用钢丝绳把棺材绑在挖掘机吊臂上吊进墓穴,简单又轻松。
坑口距万树岭不远,十里路。
天无绝人之路,这倒是个好办法,可是人家愿意来吗。
提建议的人说,这有什么不愿意的,电站是私人老板投资的,都是为了赚钱,只要给钱,人家肯定来,说起来,我跟开挖掘机的师傅还有交情,我去找他,他会给我面子的。
家富连忙塞给他一条香烟,这事拜托你了。那人没想到天生这么大方,拍胸脯道,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那人跨上摩托要走,家富拦住他,那么大的家伙,开得上来吗?那人笑了,别看你在外面见多识广,这点倒不如我了,挖掘机力大无比,逢山开路遇水趟河,没有它走不了的路,多烧点油就是了。
半天后,挖掘机轰隆隆开进后村,直开到家富门口。
为了省钱,拾宝墓地就选在屋后小山上,埋得越远,花费越大,挖掘机要开路。挖掘机的费用按小时算,一小时二百块。
挖掘机吊臂轻轻一扬,把棺材吊进墓穴。
万树岭所有墓穴,都是顺着山体竖着往里挖,家富的墓穴,却是直接横着往下挖,机械臂不能拐弯,只能这么挖。
拾宝的下葬方式,让万树岭那些即将死去和终将死去的运气不好、子女没出息的活死人,看到了入土为安的希望。
十二
家富和青青,等不到拾宝头七,告别枝花,回工厂去了。经过村头那棵唯一幸存的参天大树时,家富和青青,在树下隆重吻了一通。几只乌鸦,在枝头哀鸣。登上岭头,这几天强忍住没怎么哭的家富,回头望了一眼破败凌乱的村子,蹲在地上,失声痛哭……
写到深处人痴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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