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徐恺,笔名恺子、白丁、墨乞等,年生于本溪,中学毕业后,曾做过知青、煤矿工人、干部,报社、电台编辑、记者(现已退休),早年“百花诗社”社员;有若干小说、散文、诗歌、报告文学及旧体诗词等作品发表或入书,间有获奖。本溪市作家协会、杂文学会会员,诗词学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五品诗社、木兰诗社顾问。
改姓
原创:徐恺
作者
我原本姓张。现在这徐姓,是我自己改的。
那时我17岁,还是个九年制的在读学生。改姓的动因,是为了我那身罹沉疴的继父。我当时的举动,只是想在精神上,给他,也给自己制造一点儿安慰。
继父对我恩重如山。
母亲和父亲离婚时,我刚满周岁不久。如果不是为了养育我,凭母亲的心气,是万不可能屈嫁到像继父这样的“煤黑子”名下的。大概是因为命苦的人也有偶尔交到好运的时候吧,我一来到继父的身边,就享受到了他那视同己出甚至“胜过己出”的待遇。特别是偌多年过去,他已有了我的妹妹、弟弟们这些他自己的亲生子女以后,他对我的慈爱不仅丝毫没减,而且尤胜以往。单举一个小例子:弟弟妹妹们想吃一根冰棍儿的区区几分钱,他都可以舍不得出,理由是:“咱家不富裕,不能跟别人家的孩子比。”可当听我因为喜欢并想得到一只属于自己的口琴而遭到母亲的训斥时,好几块钱、足以抵顶全家大半个月菜钱的东西,他却连眼也不眨一下地就送到了我的手上,看着惊喜若痴的我,他还没忘了跟我定了个攻守同盟:“记住,你妈问起,就说是跟同学借的,先别说是我给买的。”
从那时起,继父在我的心里,不仅像个亲爸,而且是个朋友。
年作者在杭州西湖
继父是山东人,出生在“房无一间、地无一垄”的贫苦农家。小时候曾讨过饭,给有钱人家喂过马、放过牛、织过绸子,为生计所迫,还早早地就跟随着长辈人去赶过海、捕过鱼……浸泡在生活的苦水里,唯一让他感到“有点儿甜”的,是他用赤着双脚从山里打出的一捆捆柴禾,供出了三叔(他的三弟)这个家里仅有的一个高中生。
继父心地善良,性情耿直,但也偶有倔强不屈的时候。有一次,我被一个大我的孩子欺负后,他本来就已经有些生气,后来一听又是那大孩子的父亲领着并指挥着那小子打的我,他揣上干活用的镙丝刀子和钳子就冲出家门,去找那个家长拼命,若不是母亲死死地抱住了他,那天指不定要出多大的事儿啦。
还有,我小时候特别淘气,母亲要强,性子又急,常常因为我的不听话而对我动武。为了保护我少挨揍,继父不知为我搪过多少条帚疙瘩;每次被罚“无期徒刑”似的下跪,也总是被继父救起。逢上这样的事,他总是虚张声势地当着我母亲的面,先喝斥我几句,诸如“活该,叫你不听话!以后不敢了吧……”然后,他又用继续给足我母亲面子的语气,为我求情……
有件事是后来母亲告诉我的。那是母亲带着我刚刚走进这个家门的时候。考虑我年小不记事,她曾与继父商量,立即将我的姓氏改随了他。母亲说,继父在老家时,曾娶过一房妻子。不幸的是,那个女人在第一次分娩时就遭遇了难产,并为此丢掉了性命。娩出的一个男婴,因为找不到奶水哺育,家里人只能用加了糖精的苞米面糊糊,有一口没一口地对付着,结果,那个苦命的男孩(长我七八岁,当是我的大哥)只活了几个月就夭折了。据说,当这个已经为饥饿和疾病折磨得瘦骨嶙峋的男孩被弃于稻草堆上时,嘴边似乎还带着些许的微息……谁都没有办法,解放前的贫穷农村,谁家摊上这等事情,也都只能是无计可施。仅就我的继父来说,他身上身下的兄弟姊妹共有十三个,因为贫病交加,最后只剩下了他和二叔、三叔、四叔哥四个。
大概是个人经历所致,继父格外地喜欢孩子。母亲见他对我好,本想用改姓来做个“顺水人情”,让他高兴,可是不成想,继父在这件事上,却有着他自己的观点。他说:
“改姓干啥?他小子将来有心,姓啥都不会忘本的。知道我不是亲的,兴许更近乎呢。再说了,就是亲生的儿女,出息不成人,弄得狼心狗肺的,不也照样不孝顺你吗?”
继父没念过一天书,但是,在我的心里,却一点儿也没影响他那“天下大好人”的形象。
然而,或许是老天爷差点儿“意思”,在我刚念八年级那年,却突然间让这个好人病倒了。——那阵子,足有十多天的光景,母亲发现他“精神头发堆”,食欲也越来越差,上班带去的饭盒,不仅开始往回剩,而且越剩越多。问他,他只说“身上没劲儿”。劝他去看看大夫,他却又一直不肯。有一天,母亲见他肩搭毛巾要上班时,身体明显在打晃,于是对他发了火,并医院。
出于对健康的漠视与无知,我们谁也没能想到,继父得的是一种名叫“肝萎缩”的病。后来才得知,这种我们此前闻所未闻的疾病,素有“超级癌症”之称,不仅无法根治,而且要命的速度很快。病情的确诊,医院门诊转诊医院后,经过一种叫“超声波”的仪器检查来完成的。看过诊断结果后,医生不由分说就给继父开具了住院单据。
把继父安顿进病房后不久,受着一种巨大担忧的驱使,我悄悄地走进了医生办公室。当我说明了我是患者的长子、是来打探患者真实病情时,医生沉思了一下,伸手把门拽上,就是他的这个分明是有意的动作,加速了我的心跳:
“这样吧,回家跟你母亲策略点儿说一下,有个精神准备吧。”
“那,我爸他最多还能活多久?”
“这种病,年轻人也就是三五个月。你父亲目前这种情况……怎么说呢?……”
“医生叔叔,您就直说吧!”
“我这么说吧,你父亲的情况比较重。按我们的临床经验看,最多也就一个月左右吧,这还是往远了说。”
“那、那……往近里说呢?”
“那就是:十天八天之内的‘可能性’,也并不排除。”
……
我懵了。尽管,从继父的被转院、被安排住院这些异常现象上,我对继父的病势已经依稀有了些不祥之感,但是,对医生方才这残酷的结论,我还是难以接受。因为,继父在我的印象中,一直壮实得像块岩石,连个头疼脑热、打针吃药的情况都不曾有过,怎么这会儿,一下子就给抛到生命的悬崖边上了呢?
那天下午,我插空回家为继父取住院用具时,本想把情况悠着点儿地告诉母亲,但是没用。不知是我表情、语气的背叛,还是她自己直觉的忠诚,反正,她比“超声波”还厉害,一下子就辨析了一切……看着母亲哭了,我一直忍着的泪水,也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回到病房的那一夜,我始终睡不着。医生说的“可能性”那句话,始终像只牛虻似的,在我的脑际嗡嗡作响。那晚翻动在我脑袋里的,几乎全是我在继父的养育下,留在心里的一幕幕贫穷但却快乐、艰辛但却幸福的过往生活场景,同时,还有对他爱莫能助、报答无门的深深的遗憾和锥心的绝望。当时,我在心里默念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爸呀,你怎么这么没福气呀,偏偏在这个时候……”我的下一句潜台词是:“若能再等等,等我上班了,哪怕能含上一块我买的糖,也算是给了我报答你的机会呀……”
然而,世界上最不可能的事情,就是“如果”、“假如”和“若能”一类。既然这些都不可能了,那就想个可能的好了——搜遍枯肠,我想到了改姓。这主意让我很是暗自兴奋了一阵子:“是啊,改了姓,他就是我的亲父亲了,他知道后,也准会高兴的,因为这是我自己自愿改的呀!”
第二天上午,趁着继父早饭后小睡的工夫,我独自先跑回家去取出了户口本,然后又赶到了户籍管片的派出所。进门后,按照所里人员分工板上的标示,我找到了管户籍的林阿姨。起初,听了我要改姓的要求后,她态度和蔼地向我解释,眼下正在搞什么“揭批”、什么“三查”之类的运动(那是一个见天就搞一些五花八门运动的年代),别说改姓,就是想调个名字都不可能。“再说了,办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连个家长也没跟来呀?”她有些不解。
我是抱定了“必改”的决心才来的,否则绝不回去。所以,面对她的解释和狐疑,我“扑通”一声就跪下了,然后,伴着一声声“林阿姨”的求叫,把我的身世和遭遇以及我要改姓的动因,像“忆苦思甜”似的哭诉了一遍,表白了一番……还没等我说完,林阿姨也哭了。等我停止了哭诉后,她把我扶起来,擦着眼泪说道:
“起来孩子,阿姨给改。就是不让我穿这身衣裳,阿姨也要想办法帮你实现愿望……”说完这番话,她转身往里面的一个办公室走去。不久,一个显然是领导模样的男警察跟她一起走了出来。来到我面前后,同样是和蔼可亲地问了我一些相关的问题,随后,他向林阿姨轻轻地点了点头……
医院时,已经快要吃午饭了。继父——不,我现在应该郑重地叫他父亲了——正在为遍寻我无着而急得惴惴不安,见我出现了,劈面就问:
“干啥去了?我可哪找也找不到你?”
“我上派出所啦。”
“啥?派出所?你招啥事儿啦?”
“不是招事儿,我去改姓。”
“改姓?……改啥姓?”
“改成你的姓。爸,我现在也姓徐啦!”
“为啥呀?……”
“爸,我不愿意姓那个姓,我想姓你的姓。”这样说着,我把已经在改过的姓氏上加盖了“印章”的户口本递了过去。他没文化,但他自己那“徐”字他是认识的。
……父亲先是一怔,随即张开他那依然有力的双臂,把我揽进怀里并紧紧地抱住,嘴里不住地喃喃着:“不用、不用啊孩子,爸知道你……”他的声音越来越哽咽,也越来越小,一滴滴温热的泪水,雨打芭蕉似的敲在了我的脖颈与后背上……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致谢原作者
编辑:一寸丹心
印象本溪谈老百姓感兴趣的家乡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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